几只喜鹊躲在杏树上,把身子藏在枝叶之间,享受着那点点的阴凉;几只麻雀“叽叽喳喳”叫着、飞着,落在火房的门口,颤颤抖抖、小心翼翼迈着一双细细的小腿,往前瞪着一双双小眼睛,盯着人的脚步,飞快地垂下头啄食着地上洒落的一点点饭粒,听到脚步声,惊慌失措地展开双翅飞上枝头;池塘的鱼在水面上跳跃着,争抢着荷叶上的水珠,荡起一片片涟漪;几只蝴蝶扯着美丽的衣衫,悠闲自得地飞着,伴着几声蛙鸣,把荷花当成了它们的舞台,翩翩起舞。
顾小敏搀扶着舅老爷来到了池塘边。舅老爷手里拄着拐棍,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着,嘴里絮絮叨叨:“这儿是许家最凉快的地方,也是最美的地方。”
不远处的火房门口传来了一阵阵丫鬟们的笑声。
“今儿又有好饭吃了,听说来了客人……”公鸭嗓的声音很响亮。
“俺喜欢吃赵妈做的梅花饼,赵妈多做点就好了,三小姐吃不了,俺可以打打牙祭。”春儿真的很会说话,嘴里嚼着口水,声音又尖又细。
“别说话,瞅瞅那边谁来了?舅老爷出来遛弯了,你们看看他,他走路都费劲了……”一个丫鬟抬起头往这边撩了几眼,撇了撇嘴角。
顾小敏抬起忐忑的眼神瞄着舅老爷脸上的表情,她真怕舅老爷发火。
舅老爷好像没有听到那一些丫鬟的话,他继续佝偻着身体往前走着,眼睛看着池塘,嘴角咧着,很开心的样子。
顺着舅老爷的目光看过去,池塘里的荷花千姿百态,又娇羞欲滴,微风吹来,送来一缕缕甜香,盖过了一丝丝鱼腥味。
走了一会儿,舅老爷停下了脚步。“丫头,俺想到那棵桂花树旁边的石凳上坐会儿,俺走累了……”
“是。”顾小敏嘴里应着。
顾小敏把舅老爷搀扶到桂花树下面,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石凳子。
舅老爷一只手抓着拐棍,用另一只手扶着顾小敏的肩膀,他把身体转了半个圈,慢慢坐了下去。
“你去玩吧!你去月亮桥玩吧,从那儿能看到许家所有光景,还有池塘的鱼儿……俺是爬不动了,让俺一个人静会。”舅老爷声音温和。
顾小敏扭脸看看池塘的方向,她犹豫了一下,脚步没有动。
舅老爷抬起一只手向前摆了摆,说:“去吧,丫头,不用担心俺这个老不死的,累了,俺自个就回屋了。”
顾小敏迈开了小腿,她迎着从池塘上飘起的一阵阵风蹿上了月亮桥。
在堂屋里,许家老太太接见了夏婆子和夏蝉,还有宝根。许老太太握着夏婆子的手好一会儿也没有松开,嘴里连声说着:“谢谢您,谢谢您!”她的语气里带着真情实意。
夏婆子听了心里很舒服,还有点紧张,她的额头冒着汗。
在来许家的路上,她也有点后悔,在心里自问,是不是太唐突?再看看身边走着的女儿,她心一横,为了女儿她必须豁上她这张老脸。她只是没有想到许老太太这么热情。
“快坐,快坐,赵妈,上茶。”
随着许老太太的话音屋门口走进一个丫鬟。
丫鬟垂着头从堂屋门口外面迈了进来,弓着腰走近许老太太,压低声音:“老太太,赵妈在后厨,她在给三小姐做梅花饼。”
“嗯,瞅瞅俺这记性,这么快就忘了,这是她的手艺,快,快上茶,顺路跟她说今儿让火房多炒几样菜,就说许家来了贵客……”
“是,”丫鬟退着离去了。
许老太太再次抓起夏婆子的手,抬起眼睛看着上座的椅子,说:“大妹子,您坐,坐!”
“这怎么好呢?怎么好意思呢?”夏婆子嘴里推让着,身体退着,一双小脚往后打了一个趔趄坐了下去。她的身体在座位上扭捏着,如坐针毯。
“您老是俺许家的贵客,理应上座,理应接受俺跪谢……”许老太太一边说着,一边往后退了一步,一边撩起裙摆,准备跪下去。
夏婆子急忙从椅子上跳起身,伸出一双颤抖的手,嘴角哆嗦:“哪敢?哪敢?您这是折煞俺一个乡下佬了。”
“您先坐着,”许老太太又把夏婆子扶到椅子上坐下,语气关切:“您歇歇脚,走了这么远的路,一定累了,又这么热的天,早知道您来,俺安排马车去接您……”
安顿好夏婆子,许老太太又转过身走近夏蝉,她向夏蝉敞开了怀抱。“孩子,过来,过来,让大娘看看,看看你……”
夏蝉抬起眼角偷偷瞄瞄门口旁边站着的宝根,他依旧那样傻乎乎地站着,她看着心疼。
许老太太把夏蝉搂在怀里,她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夏蝉的小脸,嘴里啧啧着。自从她小女儿平安回到家,她一直都想去见见这个女孩,姚訾顺怕有鬼子盯着许家一举一动,就没让她去打扰夏家。她让人给夏家送钱,夏家没收。此时夏家自己找上门,一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,她必须全力而为。
一旁的宝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,也没有他插话的机会。他没想到夏家与许家还有这么深的渊源。一双无处安放的大手一会儿握在胸前互相揉搓着,一会儿在他的裤子两边擦着,擦出两道汗水的痕迹;垂着的额头上冒着汗珠子,汗珠子顺着他俊郎的脸颊流到了他的脖子,浸湿了他的衣衫。
夏蝉的目光一直看着门口,许老太太顺着夏蝉的目光看过去,是呀,刚刚许连姣带进三个人,她怎么把这个小伙子忘了呢?吆,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面熟呀?许老太太满眼惊愕,一时半会儿她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。她把脸又转向身后的夏婆子,喜相地问:“这是您的姑爷,是吗?”
夏婆子一愣神,她不明白许老太太话里意思,当她看到许老太太面对的方向,她满脸尴尬,她急忙抬起胳膊摆摆手,把身子转到了另一边。
夏蝉脸红了。
一旁的许连姣插话说:“祖母,您仔细看看,您不觉得他很面熟吗?”
许老太太往门口方向走了一步,她的目光在宝根脸上来来回回扫着,她用牙齿咬咬下嘴唇皱皱眉头,晃晃下巴颏。
“祖母老了,真的忘事了,他是赵妈的儿子呀,您真的不记得了?”许连姣喟然叹曰:“祖母,您不服老不行呀!”
“是宝儿?是宝儿。”许老太太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步,满眼惊异。
宝根伸出双手扶着老人,嘴里说着:“许老太太,俺宝儿给您见礼了。”宝根“扑通”跪了下去。
宝根曾在沙河街学校上过五年学,他的学费都是许家给出的,这也是赵妈念许家好的主要原因。
“赵妈,来人,不,把宝儿带去见赵妈。”许老太太声音激动:“赵妈天天念叨孩子,没想到人不经念叨。孩子,你去吧,去见见你的母亲,她真的好想你呀……”
宝根被许家丫鬟带走了,看着宝根离去的背影,夏蝉往前追了一步,夏婆子嗓子眼里轻轻咳嗽了一声,夏蝉嘟囔着嘴巴站稳了脚步,一脸的不高兴。
许连姣把一切看在眼里,她偷偷笑了。
许连姣走近夏蝉,她拉起了夏蝉的手,她的心一哆嗦,这双小手真的很粗糙,手心满是茧子,让她心升可怜。
“祖母,俺带着夏姑娘去见见小姑姑,可好?”许连姣抬起头看着许老太太问:“您陪着夏太太说会话儿,俺就不打扰您啦。”
夏婆子往前挺挺身子,瞪着昏花的眼睛狠狠瞥了一眼夏蝉,这个丫头心里挂着那个男孩,真是羞死人了,哪有女孩去追男孩的道理?“唉!”夏婆子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许老太太把身子坐到夏婆子旁边的椅子上,抬头看了一眼许连姣,又扭脸看着夏婆子,慢声细语:“大妹子,三丫头身体一直很虚弱,本想让她来给您见礼,只是,她昨天来了月事起不得床,您老不要见怪啊。”
“哪里?哪里?俺知道,俺家蝉儿性格活泼又野,就怕她……”夏婆子扭着上身,嘴里叨咕着:“就怕她给三小姐添乱不是吗?”
“不,大妹子,俺家三丫头与夏姑娘很投缘,前几天她一直想去找你们,俺不放心,没让她去,是俺许家做事不周到。”
“不,不…”夏婆子嘴角抽搐了一下,一时语塞。
在两个老太婆互相絮絮叨叨的时候,许连姣拉着夏蝉的小手窜出了堂屋。
许家的院子真大呀,夏蝉满眼都是惊讶,院里的长廊像是几十只蚯蚓缠在一起,连着几条石基路,连着几个小院,连着院门口,院门口的门洞子里探出一个窄窄的小脸,那是冥爷。
冥爷把他细瘦的身体贴在墙上,他的眼睛穿过了长廊瞄着堂屋的门口,他听到了从堂屋里传来的笑声,他只是没听明白堂屋里的人在说什么?只有许老太太的惊呼声:”宝儿?!“
他身体一颤,宝儿不是赵妈的儿子吗?难道那个青年是赵妈的儿子?真是一个结实的小伙子。他满心羡慕,再回头想想自己孑然一身,他有点失落,脸色有红变青,由青变白。他无精打采地扭转身子,慢腾腾准备坐回小凳子上,突然,他听到了两个女孩有说有笑的声音,他再次站直腰身把头探出去,只见许连姣手里拉着那个一头短发的女孩窜出了堂屋,她们的脚步沿着长廊往前走着。
夏蝉一扭脸,她看到了躲在门洞子里的冥爷,她向冥爷伸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。冥爷狼狈地笑了笑,他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摆了摆,就在一瞬间,他心里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女孩,那种说不清的喜欢,好像这个女孩是他上辈子的故交,难道上辈子俺冥爷也有孩子?这个女孩是俺上辈子的孩子吗?冥爷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亲情的感觉,他呆呆地目送着女孩往后院而去的背影,他心里平添了一种欢喜。
往前走,穿过堂屋的后山墙,是一个很大的池塘,热风吹拂,波光粼粼;荷花摇曳,袅袅婷婷。
池塘上有一座桥,一座镶嵌着景泰蓝的月亮桥,桥身不宽,也不算太长,抬头看过去,桥的对面有几处房子,房子下面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坛,花坛旁边往东西通着几处院子……
“过了桥,往前走就到了……”许连姣拉着夏蝉的手迈上了月亮桥。
夏蝉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,晕头转向,眼花缭乱。
桥面上,顾小敏的小身子趴在桥栏杆上,眼睛盯着池塘里跳跃的鱼儿,她一只手里攥着一缕青草,她用另一只手的指甲掐着草叶子,掐的一点点的,然后撒进池塘,那一些稀碎稀碎的草在桥下面洋洋洒洒,慢慢飘落下去,在水面上浮着,鱼儿互相推搡着、互相争抢着……顾小敏“咯咯咯”地笑着。
耳边传来了脚步声,顾小敏猛一抬头,她的目光撞上了夏蝉一双灵动的眼睛,这个女孩怎么这么面熟?
顾小敏的手一抖,手心里的青草洒落,她只感觉心慌意乱,这种感觉第二次发生,真实的心慌意乱,更多的是凄凉。
她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体,直愣愣地盯着从眼前走过的女孩,女孩一头短发,一脸俊秀……左耳朵上有一个疤痕,一个不算太清晰的疤痕,这个疤痕也许没有人注意,而,此时此刻顾小敏注意到了,她全身哆嗦了一下,两行眼泪夺眶而出,嘴里喊着:“二姐~”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向前追了几步。
这个时候许连姣已经迈下了桥。夏蝉的一只脚刚刚抬起来,耳边传来了女孩的呼唤,带着泪的呼唤,她的心脏突然塞进了好多冰块,她手脚的血液瞬间不再流淌,这么热的天,她感觉到了冷。刚刚在桥面上她也发现了那个小丫头,她也有曾相识的感觉,而此时听到身后小丫头的呼唤,她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,她猛地转回身,她迎着小丫头跑过去。
顾小敏扑进了夏蝉的怀里大哭,用一双小手紧紧抱着夏蝉,生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她二姐了,虽然她不曾见过她的二姐,她感觉眼前的女孩就是她的二姐。她嘴里含着泪一遍一遍地喊着:“二姐……二姐……”
夏蝉举起颤抖的手抚摸着顾小敏的小脑袋,无法克制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夏蝉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?更不知自己为什么流泪?
桥下,许连姣听到两个女孩的哭,她停下了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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